“贵族”和“跪族”

有一部日本的影片《黄昏清兵卫》我看了两遍，我曾经有一段时间很喜欢读日本武士的故事，看日本战国时代的历史，如《天与地》，《战国城砦群》，《宫本武藏》，《日本战国史》等，追溯起来似乎是源自一本我看不懂的美国小说《幕府卫士》。 幕府卫士中女主角的哥哥寡不敌众，身中数箭冲出重围，见到大名后，汇报完毕就要切腹自杀以承担战败的责任被大名制止的情节,在我当时看来是感到诧异的，后来当我看了多部少说，读了一些日本的历史才明白，武士是日本人中的贵族，贵族有贵族的尊严，礼仪，规矩和做人的准则，若他们认为自己做了错事是会自裁的。作为他们的藩主，是不能像中国的皇帝那样，找个错处，或者一时高兴就把手下的武士推出去砍脑袋的，更不能灭人家的族。黄昏清兵卫在电影中是个下等武士，家境贫寒，需要一个人抚养两个孩子，除了微薄的薪水还要做点副业，他的武功高强，他的师傅是小太刀流的宗师。片中有一个著名的剑客余吾善右卫门支持长子继位，藩主的幼子继位后为了排除异己就让 余吾善右卫门 剖腹自杀， 余吾善右卫门不服从新藩主的命令，抗命不尊，于是新藩主就连派几个得利的武士与余吾善右卫门决斗，均失败。新藩主听闻清兵卫武功高强，而且小太刀流适合在狭窄的屋内施展，就命令清兵卫去决斗。清兵卫在决斗前要梳洗，剃发，收拾得干净整洁，穿正装，然后才走向余吾善右卫门的宅邸，好像是去赴宴或参与重大的仪式似的。我相信，若在中国恐怕会是另一种情况，藩主设计杀了 余吾善右卫门或干脆就派兵马保卫 余吾善右卫门的府邸，一阵火箭烧个精光，更可能千刀万剐株连九族,无论如何不会让一个下属把自己搞得难堪。

不久以前我从央视看到一个讲座，是一个系列讲座中的一集，演讲的教授谈，中国自秦以来真正的贵族就不存在了。在春秋，帝王是不能把一个贵族脱得跟光猪似的推倒市场砍头的，若处死也是必须秘密处死，管理贵族的方法是礼法，礼制，贵族如何犯了小错，就写个检讨承诺不会再犯，大一点的错误，贵族会引咎辞职，等候处理，罪不可恕了，君王会让其自裁。贵族是有尊严的，是有廉耻，自律的。但是秦不是这样的，丞相李斯被扔到监狱里，被狱卒打得体无完肤，受屈辱，最后别腰斩于市，这样的处置是与庶人没区别。秦法，乃至后来的法律，都是确保了全国只有一个人有尊严，只有一个人有权力，这个人就是皇帝，余下的人无论你身居何位连人身安全都是没有保证的，更不要说尊严二字。中国古人讲礼义廉耻，是基于维护尊严，以自尊为基础的。你的统治制度连人家的安全都剥落了，尊严成了被赐予的奢侈品，随时可以剥夺，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当尊严都可有可无，廉耻又算什么哪？在俞天任《谁在统治日本？》中有这样一个章节，题目就是《养廉要靠自尊心》。而这份自尊，自律是从日本武士阶层文化，贵族文化保留下来的。

对于欧洲来讲，绅士文化也是源自贵族文化，骑士文化.在职业精神能看到骑士八大美德的影子，日本，西方都有一个平民向贵族化的过程。与日本和欧洲相比我们要走这条路要难得多，我们数千年的历史告诉我们，为了让自己更安全，掌握更多的权力比有廉耻重要。在一个只维护皇帝的系统中，在一个皇帝可以随意侮辱，褫夺他人尊严的系统中，我们却产生了皇帝轮流坐明年到我家的理念，皇帝老儿不尊重你，你也不尊重他，命好了我就可以取而代之，这谁拍谁呀，真是让人始料不及，哭笑不得。在一个等级至上的体制中，我们产生了官大一级压死人的慨叹，为此，我们宁做鸡头不做凤尾,即便做不成贵族也要让自己尽量不成为跪族，即便天梯下是累累白骨，也照样趋之若鹜。在西方做管理者是个职业，职业经理人和工程师相比无高低贵贱之分，在我们眼中，领导就是人上人，是劳心者治人的人，工程师就是劳力者治于人的人.这样的理念不是管理学中讲的，而是我们的经验，阅历，文化所给予的，真不晓得西方的管理方法如何能用来管理脑子中是这样的理念的人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