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实的谎言

今天有网友在群内转发了一张照片，图片中是一位正在擦汗的，鸡皮鹤发的耄耋老人，图片上有一段短短的文字，大意是’这个老人94岁，孤苦伶仃，每天起早贪黑地捡饮料瓶度日，忙碌一天刚刚够吃饭，不敢得病，请网友转发，帮帮这位老人。‘我看到后，轻叹一声，我虽然没有转发，但我相信世上确实有这样一位可怜的老人家。过了不一会儿，有个网友质疑，他说’这个老头都94了，他儿子怎么也有60岁了，还说在外打工不管他，谁信哪？60岁还能打到工，这不是笑话吗？假的，这条消息一定是假的。‘ 我看到这位网友的分析，也觉得这条消息确实显得不合逻辑，若这个老人有两个儿子，恐怕也会和他一样一起收废品，捡垃圾过日子，现在有几个60岁还能找到营生的？


但是我为什么会相信哪？我反问自己。我发现，其实当我看到这条消息，这张照片的时候，我的脑海中闪现的不止一位老人，有我们楼下每天坐在院子里盯着垃圾桶的大爷，有每天早上在地铁站口敛报纸，广告的大爷，大妈。有我昨天在体育馆路，正要把手中的饮料瓶投入垃圾箱，被一位穿着吊带背心儿，皮肤上斑斑点点，伸手要了过去的老大爷。更有，我在2号线上，加到的一位胸前挂着老年证，向大家乞讨，说自己得了肿瘤但没钱做手术，活一天算一天的老太太。我记得那天，我对面坐的是位医生，她对老太太的说法有所怀疑，就仔细地问了病情，随后医生说，您还是赶快去看吧，别是恶性的。老太太说，不去看了，买点药，止疼，能挨过一天就挨吧，我都80了，别熬得太痛苦就行了，我听到这里，把脸转过去，怕当众流下泪来。


这样不合逻辑的消息，甚至是谎言，为什么会有人相信哪？我相信他们和我一样，看到这张图片的时候，想到的是其他的，有相似境遇的老人，这个老人可能74岁，可能64岁，可能54岁，可能在捡垃圾，可能在乞讨，可能在拉三轮儿。因为有这样的老人活生生地存在着，是我们亲眼所见的。即便它是个谎言，但谎言背后的现象是真实存在的，甚至是司空见惯，见怪不怪的。你可以说这件事是不真实的，可谁又能否定你看到的桩桩件件哪？


安徒生写下《卖火柴的小女孩儿》的时候，有读者多少人为之落泪？这虽然是篇童话，但是人们仿佛看到那个小女孩儿就在他们周围，可能她不是个小女孩，可能她不是卖火柴，可能她不是被冻死，而是饿死，病死，但人们相信了，他们相信这不是一篇童话，童话的故事是真实世界中发生的真实的事。当童话被看成了现实，这个世界难道不可悲吗？不荒诞吗？符合逻辑吗？


那天我看到那位挂着老年证乞讨的老人，我扭过头，并没有给她钱，我忽然懂了，王粲所做《七哀诗》的心境。
...
出门无所见，白骨蔽平原。
路有饥妇人，抱子弃草间。
顾闻号泣声，挥涕独不还。
未知身死处，何能两相完？
驱马弃之去，不忍听此言。
...

我曾经以为王粲假清高，假慈悲，看到一位母亲把孩子扔到乱草中，听到孩子的啼哭也不肯回头，一般哭着一边说，我都不知道死在何处，孩子你跟着我也是一起死呀... 王粲，看不下去，快马加鞭地抛开了，而不援手，这是君子所为吗？

现在我明白了，诗人看到的这样的悲剧千千万万，这样的母女万万千千，他的善心能救得人一时，救不了人一世，能救一个人，却救不了天下。这个世界，用诗人的善已经无法拯救了，他能怎么办哪？眼不见，耳不闻，求个心安。真的心安吗？

若如此，他看到汉文帝的陵墓又怎会有“悟彼下泉人，喟然伤心肝”的感叹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