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花落（三）

那天夜里，枫梦见了家乡的后山盛开了灿若云霞的山茶花，一个白衣少女俏立在山茶花中，拈花向枫而笑，宛如红霞中的仙子。枫忘情地向少女奔过去，少女象是急速行走的云。无论枫如何努力，也只有无奈看着少女从视野中渐渐逝去。
枫从梦中醒来，平日里若同止水般的心如今象夜月吸引的海浪再也无法平复。白天遇到的少女，也不知触动了枫的那根神经，枫努力去压制，少女的影子却象是象水面的浮球一样，才压得下去，又冒了出来。枫停止了无谓的努力，便爬了起来，夜色清冷，一弯新月斜挂东空，便胡诌了起来：
织女的离开，
带走了我满山的山茶花
遗了一瓣孤立云端。
光华流过，
洒满一地
清凉如水的忧伤。
枫吟着自己毫无诗意的诗，有些怅然若失。想起李清照的词：“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心想，原来男人一样会有小女子的情怀，只是未到相思时。 就这样反反复复，枫度过了因青春萌动而无眠的第一夜。
枫约了阿虎在“碧云天”吃饭，“碧云天”从外边看不大，门面却古色古香，门口贴的据说是名人写的一副对联，是学校里边的最好饭店了，就是校长请客也来这样的地方。枫也想借此机会表示一下对阿虎的感激，毕竟那次解围，让枫免除一场劫难，而且事后阿虎死活都没有让枫还他那五十元钱。
枫走得进去，里面更是别有洞天，原来不像外边看起来的那么小，大厅约有三四百多平米，中间有一座小小的假山，一弯小桥，假山上喷出叮咚的泉水，从小桥下流过，颇有点小桥流水人家的韵味。大厅靠西的一侧是明亮的玻璃，对着学校里的池塘，池塘里满是荷叶。尽管已经入秋了，还有几朵并蒂莲依然盛开着，这个荷塘叫“恩院风荷”，荷塘的一侧有一个尼姑庵，叫“碧云庵”，有着过千年的历史，是当地的名胜古迹之一。“恩荷文学社”和“碧云天”的名字大概是这个由来。
第一次来了一个在枫看来这么好的饭馆，枫不由生出一种局促感，枫看了自己浆洗得有点发白的衣衫，感觉象是闯入了不属于自己的陌生领地。枫不知道钱多会不会一定气粗，但钱少却肯定让人没有踏实感，甚至觉得别人看自己的目光都是怪异的。
枫到这样的饭馆吃饭，只是因为阿虎总来这儿打牙祭。阿虎给枫念叨过好几回，要请枫来吃饭。枫知道自己断无法回请的，因此总不肯来。今天为了探得那个白衣少女的消息，二来最近在学校组织的勤工俭学中赚了八十多块钱，让枫有了一点底气。暑假那一个多月，枫放弃回家帮忙农活，在湘江边上给人背沙袋，因为枫的力气大，加上比较拼命，赚得甚至不比那些常年在外卖苦力养家的人多。第一次拿到自己挣得这么多钱，曾让枫激动不已，本来想留着交这次学费的和买几本参考书的。这种赚钱带来的美好感觉其实是第二次了，枫十一岁那年，就已经跟同村的一个同学卖过冰棍。那个同学出钱，也出力。枫只出力，两人从镇里批发，抬了沿从镇里回来的几个村子叫卖。那个同学除本外，拿六成，枫拿四成。一个暑假下来，枫挣了足五块钱。握着那个满是钢镚沉甸甸的钱袋，尽管一双肩都还是红肿的，但那种象如同拥有了世界的满足感着实让枫兴奋了好久。
就在枫打量和沉思当中，枫听见了阿虎的喊声，“枫”。一下子很多目光朝枫射过来，枫觉得有点不自在。枫反而挺了挺胸，朝阿虎走了过去。枫总是喜欢逼迫自己，愈是困难的东西，愈要迎头而上。枫抬起头的当中，却震惊得如同雷击。枫看见在阿虎的同一个桌子上，坐着那个闯入了自己梦中的白衣少女。在这电光火石之间，枫的心头一下子涌过惶恐、喜悦、猜忌和不知所措的茫然。
枫朝白衣少女笑了笑，枫后来回想起来，觉得自己那次一定笑得很傻。阿虎已经抢着来替我们介绍了：“白梅，这是文枫，我们的大才子，我想你一定听老师念过他的范文”。还没待阿虎说完，白梅大方地伸出了自己的手：“叫我白梅好了， 听老师经常提起你，今天总算认识了”。
梅的声音落在枫的耳朵里如珠落玉盘，却没有击碎了枫头脑中的空白，枫握着那只伸过过来的柔荑，只觉光滑如凝脂，一种酥麻的感觉袭上枫的全身。枫轻握了一下，急忙放了，说道：“昨天的事，真对不起了，今天我来做东，给你赔罪”。枫觉得自己要想虚伪，都不用打腹稿的。枫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梅会来。
梅浅笑了一下：“阿虎叫我来当说客的，劝你加入我们的“恩荷文学社”。阿虎插了话进来：“我今天是跟梅打了赌的，我说梅一定能说服你加入，如果你还不加入，今天就由我作东，如果你加入了，就由梅掏钱”。
枫知道阿虎在照顾自己，可枫仍然有些不悦，因为枫觉得跟阿虎谈好的事情，枫的自尊心突然在心仪的女人面前有了一种受挫感。枫说道：“别争了，今天我请客，你们打赌，下次再说吧。”
梅有点讶然地看了枫一眼，就冲阿虎道，“好吧，我就不用担心了，免得赢了说我没有魅力，输了还得掏银子，不划算”。梅说话落落大方。枫有点吃惊梅的敏感和善解人意。那声调，那气质，自然而不做作。
枫又读了一下梅的眸子，还是那么清澈明亮，枫只是觉得自己的影子有点小。
那一晚，枫不知是不是喝了一点酒的原因，表现得很活跃。这一点酒，彻底克服了枫内心对异性的惶恐和羞怯，枫那一晚淋漓尽致地展现了自己幽默和博闻。这几乎剥夺了阿虎说话的机会。梅也表现出强烈的兴趣，尤其对枫的山林生活的神往几乎写在了脸上。阿虎却隐有忧色，显得有些落落寡欢。枫也许没有注意到，依然继续着自己的表演。枫以前从来不知道自己有这么好口才的。倒是梅，不时问问阿虎的感想。阿虎有时笑笑，笑得不是很自然。
那一顿饭，结了七十多元，这已经比枫两个月的生活费还高，可枫没有觉得丝毫的心痛。送走了梅，枫象失去什么，有点不舍。阿虎显然看出了枫的思想，其实那时一个傻子也能明白的了。阿虎拍了拍枫的肩膀， 说了句，“真喜欢她了吧，她不适合你的。”枫讪笑了笑，“把我当情种啦”。阿虎没有再多说什么。枫不知道为什么，看着阿虎离去的背影，竟生出一种愧疚感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