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爱四人行

一场爱四人行





　　秀不是我们班上最漂亮的女生，但却是我们班上最美丽的女生。因为女生从来都是因为可爱而美丽，而秀可爱的证据就是这班上相交最好的三个男生都喜欢着这一个女孩子。这是最实有力的证据。

　　读高一时，秀、李寻欢、刘清和我，我们四人原本是分散在四个班中的，所以也并不相知相识。只是在读高二时，我们都选择了文科，至此方因缘际会得以聚首。一段故事也暗蕴而生。

　　或许是我少爱读书的原因，虽然涉世未深，但总觉得参透人世的味道。所以性情也渐变得淡泊木然，没有那份热血青年的狂热冲动。对于识人也觉有了自己的一种想法。总觉得面对红旗铮铮誓言面对师友彬彬有礼的不一定就是品性好的学生。或说，人。那还要在课堂之外看他，而宿舍就是一个识人极好的地方。在如此一个缺少拘束的地方，许多人也就失去了顾忌，于是不自觉间就袒露出了自己的本性。

　　那个穿着最为讲究，绅士一般的张朗，但是一到宿舍就随地小便，所以我最为厌恶。

　　有次他又对着宿舍外的墙壁小便，颇如倚物撒尿的狗一般，我忍不住便说了句“狗”。他听后厉声问我：“你说什么？”

　　“我说狗。”

　　“你什么意思？”

　　“我没什么意思。”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暗中骂我。老子就是这样，你又能咋地？”

　　“既然狗改不了吃屎，那我只有多蓄些粪便给他。”

　　他被我这样一说，便恼羞成怒扑过来厮打我。由于体弱，我不是他的对手，所以吃了几个拳头。但秉着君子不言败于小人的念头，所以也未认输，强力挣扎着。适在这时，李寻欢经过便一个箭步冲了上来，挡住了张朗，紧紧抓住了张朗狂舞的拳头。

　　张朗恶声说：“你少管闲事。”

　　寻欢答道：“路有不平，拔刀相助。”

　　寻欢说这句话时，逗得一旁的我心中暗笑。果真是武侠小说读得太多了，说话间也不觉有了江湖气。

　　张朗用力挣脱,但手腕却被寻欢缚得紧紧的。这样子僵持了一分钟后,他伸便不再挣了,寻欢也就松开了紧抓的手。张朗抚着红红的手腕悻悻地走了。我笑着对寻欢说：“谢了。”

　　寻欢莞尔一笑说：“本份而已。江湖道义，用不着道谢的。”

　　自此之后，我们便成了朋友。我称他“侠客李”。这都是他爱看武侠小说，又本性快意恩仇，有侠者气概的缘故。再说，他那名字也不是和一个大侠一样嘛。

　　他则称我为“俗家僧”。这里我要解释一下，我之所以被称为俗家僧，是因为我偏爱佛经的缘故。佛给我一个自省的信念，给我一个澄明的心地。但我认为佛家落发受戒这种形式是违背佛义的。佛义本也提倡心悟，提倡不执不住。而落发受戒这本也就是一种形式上的执着不化。 我愿意为僧，我自觉为僧，但我决不愿意落发受戒。这样本身就是不超脱。由此，我也得名俗家僧。


　　刘清是一个品学兼优的学生。我们校的老师都是这样说的。如我这般叛逆的和他原本是不该成为好友的，就像贾宝玉和甄宝玉是见不得一面的，一面之下也就觉得冰炭不相合了。或许是我比不得贾宝玉严于己也厉于人。我为人处世我只对自己负责。凡存在皆合理的存在主义哲学也对我产生了不小影响，所以我对千姿百态光怪陆离的人世都能包容。我想我是不能达则兼济天下的，所以我只自洁自善。一个犬儒主义者，我自己这样认为自己。

　　虽然我极讨厌那狭隘的照本宣科的历史和哲学政治观，但我还是欣赏刘清能把历史事件的年限发生时间和政治术语概念背诵得一字不差。这也算得上是博闻强识。或许只有学会欣赏发现别人的长处优点才会把自己变得淡泊能容。

　　有次在聊天中，刘清问我：“你那么讨厌这狭隘的历史和哲学政治观，那你为何还去学呢？”

　　“佛经上有语：欲证种种因，欲破种种戒。《人间辞话》中有两个词：入乎其内、出乎其外。这两个词是很值得意味的。若不能入乎其内又怎能出乎其外。此也正所谓孙子兵法所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要证之，要破之，要颠覆之，也只有如此做。入得地狱，擒得魔鬼。我可不想被人说矮人看戏何曾看，只是随人说短长。”

　　刘清听我说完，说：“佩服，佩服。一句话中竟能将文，释，兵三家经典结合起来，融为一体。”

　　我淡然一笑，说：“过奖了。条条道路通罗马，即是如此。客观存在，我不过是主观能动，努力发现了而已。”

　　对于秀，我原也只是一个被友情雇佣的爱情杀手。秀，原是我好友李寻欢的追求对象。

　　青春本如四月里的青苗，适值传花播粉的时候，所以也散发着一种撩人的香，让人心悸。或许侠客李本自快意恩仇，所以对爱他也不讳言。他总在我耳边提及一个女孩子，秀。一个他心爱的女孩子。于是，慢慢我也了解了那个秀，对她有了几分知晓。秀，刘清的同桌，身高170CM，坐姿笔挺，不好修饰，眉修而不细，有几分英气；眸如秋水，净中有分忧郁；马尾高扎，似旗飘扬。总之，是一个愈看愈不想移眸的女孩子。

　　对于秀我本是无意的。 围城中有句话如此说方鸿渐于孙柔嘉的感情的：本是开玩笑的，却将爱的种子撒落在了心头。我想我也是这样的。

　　原本我只是代写情书的，只是替朋友写些情书而已。对于我而言，这是无所谓的。我本也就爱写些字，又何况这又不是作恶为凶颠倒是非。谁知写着写着竟然是自己的感觉了，带着自己的情绪，自己的爱意。所以，那一首首情诗，一封封情书是愈写愈真而动人了。有时，写着写着自己竟也会落泪，心也会有被爱击中的悲怆入骨的感觉。

　　想来也是觉得奇怪，原本一个无意的人，为何又会那样痴痴迷恋呢？

　　我用我还清醒的头脑分析，我有说不完的理由可以让我不去爱她。什么君子不夺人之爱；朋友妻，不可欺。等等。只是没有人用脑子和理智去恋爱。所以，爱在深处，一切都有可能。只是没有人用脑子和理智去恋爱。于是在爱面前，一切失重。

　　雁渡寒潭影未留，竹荫扫阶尘不动。时光无痕，倏忽而过。二年级的生活也即将过去。最后几天的一晚，侠客李约我出去小酌了一番。座中无言。一种相思，两处愁。归来的路上，昏黄的路灯下，侠客李说：“兄弟，再给我写最后一首情诗吧。真得是没得时间了，这学期又快完了。怕读高三时，我又和她分开了，那就更近不得了。”

　　他话语里流露着真实的痛楚。

　　我沉吟了一下，说：“好吧。”

　　那首诗我是用心去写了。因为是送给秀的。虽然是侠客李他拿给秀的，但却是我写的。我把心中的感觉写给了我爱的女孩，这就够了，我也知足了。爱在深处，一切都有可能。我把爱情隐在友情的背后。


　　如果爱情

　　是一枚自你胸膛呼啸而来的子弹

　　我想我将

　　毫不闪躲

　　挺身而上

　　应声而倒

　　倒在你温暖如春的怀抱里

　　倒在你四季不更的誓言里

　　倒在我幸福狂涌的眩晕里


　　在爱里，谁不希望被爱人射中呢？我也希望那个被射中的人是我。但我只是一个隐形的爱人。谁会知道我在爱呢？我为自己觉得凄楚。悲怆。

　　诗我是写了，侠客李也送了出去，只是依旧没得回信。

　　倒是秀那几日总含愁带怨地看着我。那眼光里有火、有电、有水、有冰、有霜，有爱的一切表现形式，我只有闪避，像一个猥琐的贼。

　　高二的最后一晚，侠客李约我们三人相聚。座中，各人一段心事，所以彼此很是沉默。于是侠客李让我讲段文坛轶事，增几分所谓雅兴，活跃一下气氛。借几分酒兴，我也未作推辞。我讲的那段轶事也颇合那日的景情。讲的是林微音和梁思成、金岳霖、徐志摩之间剪不断但却清明如月的恋情。

　　在梁思成和林微音结婚前的头晚，林微音对梁思成说她还爱着另外一个人。梁思成听后说，那我也不强求你，你今晚好好想一下，然后做一个选择好了。无论如何我都接受。当金霖知道此事后，他说既然梁思成能容那我也能舍。于是，也就悄然退出了这场爱。谁知这一退之后，他这一生竟再也没有婚娶。

　　对于爱，我想，梁思成能容则见其爱大而无私。金岳霖能舍则见其爱也痴。而徐志摩太过多情，所以我总觉得他不能全心去爱一个人。于是林微音也就不能全心去爱他，只隔着距离望他，如是天边的云彩。近了，也就没有了诗意。

　　这段轶事我是慢慢说完了。侠客李也不觉有些醉了，失去了应有的分寸，随心说道：“秀，你就是那个林微音。我们就是那三个男子。”

　　秀听后脸微红了一下。

　　侠客李却全不在意只自顾自地接着说：“论气质个性而言，我觉得刘清最像那个梁思成。而我就像那个金岳霖。而他，他说时指着我，就像那像那个徐志摩。因为他会写诗。但论个性而言，我又觉得不太像，反倒是像那个金岳霖。因为他的性格太无所谓不争较了。不管怎么说，我想我和失去理想是要退出的。倒是刘清最有可能的，终成善果。”

　　侠客李说这句话时，刘清的脸也不觉红了。只对李寻欢说：“你别乱说。你别乱说。”

　　秀于此时已满脸愠色，立地站起，拂袖而去。刘清对我了声，好好照顾寻欢，我去看一下秀，便走了出去。

　　我扶着李寻欢趔趄而归。一路上他鬼哭声狼嚎，像是一个声嘶力竭的孩子。爱，我想，纵使痛苦也让人回归了最初的单纯。


　　高三时，四人之中独我自己分在一个班中，他们三人仍在一个班中。我想这种安排这种距离很好，对我而言是帮我做了割舍的抉择。我相信这种安排这种距离就是让我放弃。只是到了报到的那天，人头攒动中我独不见了侠客李。后自他的弟弟的口中得知，他是转学走了。他是再也没有勇气直面秀了。爱是至利至害的武器，它有带给人意想不到的力量，也能将一个信心无情摧毁。我能理解侠客李的。

　　后来，侠客李给我来了一封信。在信中他说他在假期中又约秀谈过表白过自己的爱意，只是秀不能接受。但在言谈中他发觉秀对我颇有意。他说如果我也有心的话，不妨去爱。

　　我给侠客李也回了信。如是说：

　　实不瞒李兄，我也爱秀。只是如我这般，又能以何去爱。家境本也惨淡，却又落得这般性情，只一味消极避世，如何使得所爱衣食无虞呢？折得一枝花，不是看她枯萎凋谢的，是该让她枝长叶伸花开更艳的。我贫瘠如水无可供养。如此，纵我心中有千般爱恋，也只能弃舍。或许这才是最好的爱。我只能以善意的功利扼杀我最初的这份恋情。


　　高考结束后，刘清以优异的成绩居我们文科榜首，但出乎意料的是他报考的却是我们的省大。有许多人不解，刘清只以当初没有估算那么好作答。只有我明白，那也是因为爱的缘故。秀也是报考的那个学校。或许爱愈是不言就愈是见其大。暗涌无声。

　　出乎意料的是，秀在去省大报到的前一天晚上竟然约了我在校园的操场见面。当我接到她的信那一刹那，我竟然有恍惚梦中的感觉。我想不出她要见我的理由，但我还是去了，骑着我那辆除了铃不响其余部位都响的自行车。残阳暖暖地照着，我的心里也乱也暖。

　　校园的操场上，昏黄的月亮挂在天空，仿佛昨夜的梦一样地迷朦不清。

　　秀拿出那些情书和情诗，递给我，说：“我知道这是你写的。只是不知道这代不代表着你的意思呢？”

　　我先是惊愕，然后淡淡笑了一下，说：“你怎么知道是我写的？”

　　“感觉。”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结局还不是都一样。”我淡淡一笑说。

　　“一件事情还没有发生，你怎么知道它的结局呢？”秀说时看向我。

　　秀的那双眼睛使我心中慌乱，我别过头去说：“因为我是一个事件的参与者。我有主宰权。”

　　一时静寂，稍后秀轻声问道：“这样你心里快乐吗？”

　　“不快乐。但我快乐不快乐都无谓，我只是不想伤害你，只是想你快乐。”

　　“你以为你这样我就快乐了吗？告诉你我也不快乐。快乐，我想是和你在一起的感觉。”秀很是坦言。

　　“我想我们还是不能在一起的。事物或许只有在隔着距离时，才会觉得美。如果背景拉近，所有的诗意和美也就消失了。我想你对我的感觉是这样的。”

　　秀听后嘴角浮出一丝冷冷的笑意，“我不和你争了。你很厉害，你总能为自己找到很多的理由。但说到底，我认为你是一个自卑者。至少对爱情而言，你是这样的。”

　　“但我还是想知道你心中真实的想法，抛却一切理由或借口，我只想知道你最真实的想法。你爱我吗？我只想听你亲口说。这样我会甘心。不骗你自己也不骗我，说出你心底真实的想法。我不想带着疑念上路。好吗？”

　　我转过头来看向秀说：“我爱你。”

　　“这是你给我送行的最好礼物。谢谢。”秀说时眼中含着泪花。

　　“那对我而言，你呢？”我问。

　　“我不想告诉你。想知道的话，你可以去找我。两年之内找我，我给你答案。”

　　然后她飘然而去，她随风扬起的白裙，云朵一样倏忽消失在暗夜。

　　自从那日别后，我们就再无相见过。其实对于爱，我自始自终都不得超脱，都未曾不执不住。

　　中国近现代文坛上有这样一段佳话。在林微音去世多年后的一天，金岳霖邀众朋聚座，众人莫知其意，皆问其故。金岳霖黯然答道：“今天是林微音的生日。”在座者无不唏嘘。今天也无特别，但我还是竭心尽力作此文，也只是因为今天是秀的生日。或天涯相隔或近在咫尺，无以奉赠，谨以此文作念。

　　总有一些爱不是朝朝暮暮的，却是一生一世的。是种无奈，也是一种选择。我想她是明了的，但是她又能释怀吗？

　　我又何尝一日释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