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跛子

今年清明的时候，我回家扫墓。在坟园里面，看见添了一座新坟，坟前的墓碑上刻“革命英雄赵锦仁永垂不朽”。在我的印象里，从村头想到村尾，没有赵锦仁这个名字。问了随行长辈，他们告诉我，那座坟是赵跛子埋在那里头。关于赵跛子，记忆的线又一次拉得很长很长。
第一次接触赵跛子，被他所熏陶是在我五岁的时候，家里从破旧的老屋搬到三间的红砖房，在宴请亲朋的时候，父母请的是我们那里大牌厨师赵跛子掌厨。由于家里内亲少，在赵大厨掌厨的时候，我就在灶前放柴火。我用儿时记忆去影印出他的样子，长相偏瘦，五官有点像那时候的大牌谢贤。当然我知道他长得像谢贤的时候我已经十四五岁了。是当时发福人数不多中的一个，圆圆的肚子。由是冬月，衣服穿得很严实。那种粗布围裙系在赵跛子的身上显得特别的滑稽，如怀胎十月一般。拐杖夹在腋窝里，一只手拿着大锅铲在锅里翻动。另一只手撑着拐杖，手指的中间总是夹着一枝自己卷好的烟。再忙的时候，想吸一口了，也会把手里的事情停下来，大吸一口。然后烟从嘴里出来，然后再从鼻口吸进去，之后再把烟吐得老远老远。赵跛子还有一个特点，就是嘴里怎么也闲不住，经常会给人讲述他的陈年旧事。只要有他人在他的身边的时候，不管他人有没有听，他也会当所有的人是听众。
关于赵破子的英雄事迹，以我们村为中心，方圆十里差不多都有听说。1950年抗美援朝的时候，赵跛子十六岁，参加了志愿者军队。跟着部队雄纠纠的跨过鸭绿江，但身材还没长高的赵跛子只能分到炊事班里。有一天，美国鬼子的炮弹满天飞的时候，有一枚就掉在赵跛子的团长旁边，结果把团才炸晕了。第二枚在扔下来的时候，赵跛子用身体盖住了团长，结果赵跛子的右腿被炸的只剩下半截骨头。后面团子醒来，把随队最好的军医请来，说要医好赵跛子的腿，可是当时的医疗条件和水平太有限，只能选择截肢保命。赵跛子救了团长一命，部队给他记了一个二等功，在伤员回国之前，赵跛子入了党。再后面就是赵跛子退役了。
听年龄稍大一点的人讲，战争结束后，村里来了几解放车当兵的，来接赵跛子去部队享福。但那时赵跛子已经和一个盲女好上了，然后就留在了村里。吃大锅饭的时候，赵跛子的一手好厨艺把全大队的人胃给征服了，就在公社饭堂当了厨师。土地承包后，没有了大饭堂，后面哪家有个红白喜事，都是由赵跛子掌厨。可能是经常在厨房跟一群妇女们话家常，赵跛子不知不觉就形成了逢闲下来时就对着大伙讲他英雄事迹的过程。也经常叹息年少时不懂事，如果那时候跟着团长去了，现在也应该是吃香喝辣了。赵跛子最开始在别人喊他跛子的时候，还经常说他的跛腿是奉献给了伟大的革命事业，怎么能喊“跛子”呢，应该喊“英雄”。但随着方圆十几里的人都喊他赵跛子的时候，他也就慢慢接受了“赵跛子”这个称呼。
在第一次听到赵跛子的英雄事迹后，对我的影响很大，导致我后面再也没有立志说做一名人民解放军。在到了入伍的年龄后，父亲建议让我入伍，也被我拒绝。第二次赵跛子给我留下深刻印象是我九岁那年的夏天，我和一群年龄相仿的玩童在我们村最深的河流里面戏水，我游到河流的最深处的时候，小腿抽筋，很快就只有双手在水面求助。这时候跟我一起的玩童吓得急喊“救命”，当时赵跛子刚好经过，丢掉手中的拐杖，就往河里跳去。由于他的腿不方便，河流的水又在往下游流，他在水中抓到我后，奋力的用手把我托出水面，慢慢的往边上游，但他也很难游回岸边。还是伙伴们的求救声惊动了其他的人，再他们把我和赵跛子救了上来。孩堤时，不懂得对救命之恩表示感谢。外加当时溺水，被他们拖上岸来的时候，还处于惊吓状态，连句谢谢也没有说。下午的时候，母亲听到其他说伙伴这事情的时候，跑回来问我。证实后，母亲把家里的所有鸡蛋用篮子装起，然后带着我到赵跛子的家里，让我给赵跛子磕头。看着母亲认真的脸，我跪在赵跛子的面前，磕了三记响头。母亲送去的鸡蛋他怎么也不收，母亲急了，差点就跪了下来，赵跛子看着我母亲认真的样子，只好收下了那篮鸡蛋。
后面因为求学与工作的原因，在家里的时间变得异常的宝贵，来回也是匆匆。最后一次见到赵跛子的时候是07年的8月，当时堂弟考上大学，在家里摆酒。与堂弟一起考上大学的还有赵跛子的大孙子。他的大孙子摆谢师宴的时候，难得在家里吃酒席的我，便去凑了回热闹。赵跛子坐在他孙子家门口，头顶上花白的头发稀稀拉拉的，将军肚不如从前那样壮实，脸上也布满了岁月的皱纹。他看见到我，招呼我坐到他的跟前，然后摸着我的头，对我说：“孩子，好几年没看见你了。”我习惯性的微笑，点头。然后坐在他的身边继续听他说五十多年前的故事。席间，我有幸与他和他孙子的老师坐在一桌，他喝着喝着竟然老泪纵横，感叹时光流年。又招呼大伙吃好喝好。席间也免不了讲述当年的往事，良久，才罢。
无论是达官显要，还是英雄侠路。人生匆匆数十年，最后免不了只是一堆黄土。我站在赵跛子的坟前，吊一柱香，跪下，三记响头。在回去的路上回头看了看，仿佛又看见了赵跛子仗着拐杖，在给大伙讲着他的陈年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