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贫穷而且精彩

　　我从来不认为自己是灰姑娘，因为我从来没想过会遇见白马王子。

　　这个城市很干净，像大部分南方城市一样，天蓝蓝的，云淡淡的。环境优雅，各类花店、时装店、公园、街道、霓虹灯，每天在我面前闪过，眼睛目不暇接地接受繁华。但这里没有我的亲人，朋友，房子，甚至连工作也是勉勉强强，月末的时候常常青黄不接。大学刚毕业的时候，我以天之骄子的身份去找工作，结果高不成，低不就，在人才市场上晃了好几天，也去面试过若干次，结果都无疾而终。闲了一个月后，我明白了：现在大学生满大街都是，无论是谁都得从低做起，踏踏实实工作。"你以为你是谁？"典型的王朔口吻。白天的时候，我会逃一些无关痛痒的会议（反正没有人会注意到我的存在与否），趴在写字桌上看小说，夜晚来临的时候，我会穿上自己设计并裁制的衣服（这样成本较低并且不会辜负我一双巧手）去街上逛，看那些男男女女，依偎着，牵着手走过我的身边。

　　有时我会去看一场爆笑电影，听周星弛经典的爱情语录，我相信，一个人也可以活得有滋不味。我是那种把快乐和自由放在神龛上奉为信仰的人，我可以贫穷，可以没有爱情，但是我不能没有快乐和自由。

　　一天，我很奢侈地坐到一家名叫"蓝咖"的咖啡屋里，煞有介事的叫了一杯咖啡。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只是想在这种典雅的气氛里，在流动着老情歌的空气里，静静地呆一会儿。喝咖啡应该有一份悠闲的心情和一个好的环境，这两个我现在都有，如果可以的话，还应该有一位谈的来的朋友。我静静地坐着，周围迷漫着浪漫的气息：桌布上的心形图案，以及花瓶里娇艳欲滴的玫瑰花，还有刘德华的老情歌《一起走过的日子》。

　　我端起咖啡，却不料被烫了一下，"真烫！"我嘟囔着，一抬头，遇见一双略带揶揄意味的目光。隔桌对面，是一张很帅气的脸庞和一双水一样纯净的眼睛，只不过此刻正用挑剔的目光打量我，他用小匙轻轻地搅动coffee,然后慢慢地把它们流到嘴里，然后嘴角倾斜眉毛一扬，仿佛是在告诉我："咖啡是要这样喝的。"我也将嘴角一撇仿佛告诉他："没什么大不了的。"

　　我慢慢梳理好刚才被打乱的心绪，打算直视对面揶揄的目光。但这时他似乎在等什么人一直看表，还有些不耐烦，最后终于沮丧起来。我报复地看着他，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

　　"一开始我就知道她不会来，"没想到他开口说话了。

　　当我环顾四周后确信他是在和我说话时，我下意识地问道："谁？"

　　"我女朋友。"

　　OH！又是一个爱情故事的结束，这样的故事每天会发生多少呢？真有些泛滥了，我撇撇嘴，表现出很惋惜的样子说："那就把它埋葬吧，祝你下次好运。"

　　"下次？"他有些愠怒于我的无情，"你以为忘记一段恋情会像扔一片纸屑一样轻松吗！……人生愁恨何能免,，销魂独我情何限。"

　　从他的嘴里吐出这句词时我很惊讶，"李煜在写这首词的时候是忍受着怎样巨大的亡国之痛，而后人却轻易地将它用于儿女情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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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样说话很不方便，你能不能过来？"过了一会儿他说。

　　我也发现中间隔着两张桌子两把椅子说话确实很不方便。但为什么是我过去，而不是他过来。我没动，也没说什么，但倔强已明显写在了脸上，他一笑，无奈地摇摇头，然后伸手拿了一样东西----是拐杖！我一直没有看见他桌旁的拐杖，即使看见，我也不会把它和充满青春活力的他联系起来。在我惊讶的时候，他已经一瘸一拐地走到我的对面坐了下来。

　　"你……"我不知该说什么。

　　"我的腿吗？两个月以前摔的，医生说我需要半年才能恢复，还好只是半年，而不是……一生。"他平静地说。

　　听了这些，我的心放了下来。可是刚才我是怎么了，我的心为什么会为一个素不相识的人担心。我当时给自己的解释蛮崇高的，我有爱天下的博爱胸怀。

　　"可她还是离开了我，爱情真是个脆弱的东西，"他说。

　　"真正的爱情一点也不脆弱，甚至可以创造奇迹，"我居然可以心平气和地和一个陌生人谈论爱情。

　　"我也曾经执着地相信爱情可以所向无敌，但现实把我的这份信念击得粉碎，没留一点机会。"

　　"你应该感谢上天让你早些发现了你们爱情的脆弱，所有的意外都是对爱情的考验。"

　　"你像个恋爱专家，"他说。

　　"我从不谈论爱情，但我相信这一点。"

　　"谢谢，"最后他一副想通了的样子，"今天算我请客，"他把手一扬，钱放在了waiter的托盘上，我拿出自己的一份也交给waiter。"我说过我请客的，"他不解地说，"我接受了吗？"我反问。这时，墙上的钟表指针马上要指向整点，"糟了，我下午上班要迟到了。""我送你。""你……？"我看看他的腿说，"No problem。"他打了个指响。

　　走出咖啡屋，他叫了一辆Taxi，并拉开后车门，一副绅士风度的样子说："请"，我来不及多想，便上了车。我心急如焚，这份工作对我很重要，我不想失去它，还好一路绿灯。下车时，我正欲掏钱，他说："我回家正好顺路，算你搭我的便车。"忘了道谢，我就赶紧跑了，我想我当时的样子一定很狼狈，我能想像出他略带揶揄的笑容和扬起的眉毛。待我风风火火赶到公司时，公司的大钟正"当"地敲在了整点上，还好，饭碗保住了。

　　饭碗是保住了，但不久我又亲手把它粉碎了。

　　作为公司的新手，一切端茶倒水扫地擦桌的工作我都要干，"另外"，经理对我说："你还要负责公司环境的整洁，"在我的嘴巴张成O形时（因为我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要做清洁工），他又继续说："就是监督职员的日常行为，例如衣冠整洁，禁止吸烟……"我的心才放了下来，嘴巴也恢复原状。需要解释的是，我并不是鄙视清洁工，只是我希望自己能学有所用，有个好的开端。

　　那天，我在会客厅给一位客户倒上了一杯水，并礼貌地对他说："清您慢用，"时，我发现他在吸烟，一种很呛人烟----"三五"，而在他背后的墙壁上无论是中文还是英文都清楚地写着"请勿吸烟（NO　SMOKING）"，我客气地对他说："先生，这里不能吸烟，请您把烟掐了"，他没说什么，把烟掐掉了，但他身后的助手显然对我十分不满，一直瞪着我直到我走出去。

　　当我再次进入会客厅时那位先生像刚才一样，眉头紧锁地靠在椅子上，手里是一支刚点燃的"三五"，我走上前去，再次对他说："先生，这里不允许吸烟，请您把烟掐了，"见他像没听见似的毫无反应，我只有伸手把烟拿走，扔掉，他这才看了我一眼，很迅速地把我从上到下，又从下到上粉涮了一遍，然后把目光定在我左胸的工作牌上，那上面有我的工作职能和姓名。他助手眼中的怒火像要把我溶化掉。―――――

　　第二天刚上班，我就被通知到客户部主管那里去一下，刚进门，就看到主管三百瓦特的目光向我射来，我自觉没做错什么事，挺了挺胸脯，走了进去，"你知道你昨天得罪谁了吗？"主管开门见山，"不知道，"虽然我已猜了十之八九，"因为昨天的事，我们将损失一笔大生意，他是我们的一个大客户，不过，我也知道这件事不怪你，所以我们不会追究，但你要对这件事情向他道歉，而只有这样，我们的生意，才有可能挽回。"

　　"道歉什么？道什么歉？向谁道歉？"我连珠炮似地发问，"你只有两个选择……"，"我知道，我不干了，"一时间，我气愤填膺。

　　这时，经理进来了，对我说："到财务室领这个月的工资，你可以走了。"我转身欲走，主管说："菱子，不是我不给你机会，你太……""不希罕！"没等他说完，我就丢出一句让他难以下咽，至少是难以消化的话，头也不回地走了。

　　其实，这也没什么，走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我安慰自己，年轻人，谁不是换好几个工作才稳定下来，况且，那份工作我也不喜欢。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古人诚不欺我。可是…… 我一下子，觉得没了依赖，没有了经济来源，一时间，街上的灯红酒绿马上变得很陌生，似乎它们正在远离我。走着走着，感觉脸上湿润润的，我不会这么没出息吧，向四周一看，人群都在奔跑着，下雨了。夏天的雨太性急，说来就来，而且一发不可发拾。"真是屋漏逢雨天，"我暗骂道。捂着头跑进一家音像店避雨，我无助地靠在墙上，一时间，仿佛所有的委屈都变成泪水涌了上来，我闭着眼睛，听音乐像水一样流淌在屋子的角落，是郑智化的《水手》-----"他说风雨中这点痛算什么，擦干泪，不要怕，至少我们还有梦，他说风雨中……"老天真是幽默高手，刚刚让我丢了鞋又跌了一跤，而后又拍拍我的头微笑着慈祥地教导我："风雨中这点痛算什么……坚强些"，真让我哭笑不得。

　　忽然间，换了音乐，朴树的《白桦林》在我耳边响起，那仿佛是一种抚慰，它的出现，就像那个世界上最富有同情心的孩子陪老人一起哭泣一样，让我的心情像春天的花瓣渐渐舒展开来，就像在听一个痴情的少女在诉说她夭折的爱情。一个不幸的人在面对另一个更不幸的人的时候，痛苦会相对减少。但是，这仿佛是给我一个人听的，它没有弥漫在四周，而是像隧道一样直接注入我的耳膜，我双手向耳朵摸去，摸到的是一副耳机，睁开眼睛，面前是那张帅气的脸的上扬的眉毛，眼睛里满是得意，仿佛料定我会很惊喜地看着他（我想当时我的确是那样子的），我盯了他足足十五秒钟，才说："你也在这？""嗯，很巧啊……你淋湿了，"我低头一看，自己像秋天的落叶被风雨吹打过一翻一样，头发上还滴下一滴雨水，而且一定凌乱不堪。不知为什么每次见到他我总是很狼狈：不会喝咖啡----上班几乎迟到----被雨淋，而且，今天我还失业了。

　　"赶快回家换身干净的衣服吧，走，我送你"他说。

　　"可是，天在下雨……"我喃喃道。

　　"不，雨已经停了，你看，"他用手指向外面，雨真的停了，天气若无其事地放晴，夏天的雨，真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你好像不太开心，"走在半干半湿的水泥马路上，他问。

　　"是啊，丢了工作，"于是，我把发生的事说了一遍，"太不公平了，"我忿忿然道。

　　"其实职场就是这样的，你做得就好就做，做得不顺心，你就跳，没什么的，而且，你又不喜欢那份工作。"

　　"你怎么知道我不喜欢那份工作？"他太神奇了，仿佛我想什么他都知道似的。

　　"你一再说这件事情对你多么不公平，却始终没为丢掉那份工作而可惜说过什么。"

　　"哦，"他的分析和判断力另我吃惊。――――――

　　与他并肩走的感觉真好，我预感到有什么从此要走进我的生命，平时很漫长的路今天一会儿就到了。

　　"我到家了……谢谢你送我回来，嗯……再见，"我欲转身，"不请我上去喝一杯？"他狡黠地一笑，"哦，一会儿我约了人，恐怕没有时间，"

　　"那么……再见，"他这么说着，身子却没有动，"我叫杜铮，你呢？"

　　"菱子，再次谢谢你，"说完我匆匆地跑上楼，甚至没敢看他的脸，因为"一般人撒谎，嘴跟眼睛不能合作，嘴尽管雄赳赳地胡说，眼睛怯懦不敢平视对方，"钱钟书老先生的话总是一针见血，刻画出人性最真实的一面。

　　回到家，我把包往床上一扔，接着也把自己往床上一扔，盯着天花板，心突突地要跳出来，不知是紧张，还是羞愧。环顾四周，第一次，我看着自己的房间，感觉它就像个仓库，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却又凌乱无序。接下来的一星期，我每天都在过"劳动节"，收拾桌椅，布置窗帘，清洁厨具。我终于体会到了小学老师给我们无数次灌穿又被我们嗤之以鼻的古训："劳动是快乐的。"

　　所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几天后，我去一家广告公司面试，居然成功了，而且我喜欢那份工作，在那里，我第一次感受到工作不仅仅是谋生的手段，而且应是自身价值的体现。周末的一天，我刚迈出寓所的大门，背后飘来云一样的声音"嗨！"我一回头，"是你，真巧，"我掩饰不住内心的喜悦忍不住说。

　　"啊-----是呀，去哪里？"阳光下，他一脸的笑容，他的腿好多了。

　　"去吃饭，"

　　"正好，一块去，"

　　"我去买便当，"

　　"周末还吃便当？我请你吃饭，"

　　"这不好啊。"

　　"我们这么有缘，一定是老天的安排，不要拂老天的意哦！"看着他一脸的真诚，我不忍拒绝他。

　　那顿饭是我离开家以来吃的最香的一次。原来：吃饭不仅仅要填饱肚子，更重要的是享受其中的美味和乐趣。他警告我以后不许老吃泡面，面包之类的食品，对身体不好，我说，没钱下馆子，自己又懒地做，只好退而求其次了，他笑着叫我"lazy cat"，当时我心里怪怪的，觉着这样的称呼适合于恋人之间。

　　"那天，为什么不请我上楼？"他居然还对这事念念不忘，看我不解的神色，他忙说："别误会，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好奇。"

　　"我不是说了吗，我有个约会，"很不错的理由，我却显得底气不足。

　　"可你一直没有出门。"

　　"你……？"

　　"我在楼下的冷饮店里坐了一下午，"

　　"你…….为什么？"

　　"怕你……失业后……想不开…."说完连他自己也笑了。

　　"去你的，我才没那么没出息呢！"

　　"哈哈……."我们笑成一团。

　　他爽朗的笑声化解了我的尴尬，我感觉自己好久没有这样肆无忌惮地笑了。

　　吃完饭，走在灯火阑珊的夜市，月光如水，清风如丝，多美的夜啊！那种微风拂面的感觉很惬意，我忍不住对他说"谢谢"，他似乎很不解"谢什么？""谢谢你陪我度过我23岁生日，我今天真的很开心。"他一怔，忽然对我说："你等我一会儿，"便转身疾步走去，"哎------"我不明白他要干什么，"等我一会儿，"他的声音从远处传来，他居然能走得这么快，而他的腿还没有完全好。我有些不知所措的站在那里，这时月亮掩着面纱羞涩地探出头来，似半推半就的新娘。过了一会儿，他捧宝贝似的小心翼翼自远处而来，我定睛一看，是-----生日蛋糕！他拉我坐在立交桥上，插上了几支大蜡烛，并用打火机点燃，烛光一闪一闪，映着他没有雕饰的笑容，他脸上的阴影，像个顽皮的小孩不时摆弄它的舞姿。

　　"Happy birthday to you，Happy birthday to you ……"这声音像是从天堂里发出来的，是在对我说吗？我的内心一时无法承受这巨大的喜悦，就像一个贫穷的小姑娘在圣诞夜只想要一件新衣服，却不料还得到了许多玩具。

　　这之后，我们常常"邂逅"，虽然我知道这不仅仅是偶遇，但每次我都表现出很意外的样子说："真巧啊，"他也说："是啊，真巧……"仿佛天下所有的巧事都让我们赶上了。他的腿日渐好了，可以把足球踢地好远，可以开车带着我满街跑，他穿着名牌衬衣，陪我到地摊上吃拉面，然后像其他人一样抹抹嘴付钱，然后我会为多收了我1块钱而与老板争执，他会站在一旁偷乐，甚至帮我一块跟老板"精打细算"，最后在老板愤怒的目光中凯旋而归。有时我会想：他是因为失恋了，精神空虚，等他再有了新的漂亮女友，他就不会再来找我，甚至会忘了我是谁，但我不会怪他，这是我贫穷生活里精彩的乐章。有时，我以为我们可以一直这样无伤大雅地玩下去，像一对好哥们，或者好姐妹。直到有一天，他像个孩子似的蹦到了我的面前，我再也不能说"真巧"之类的话了，尤其我看到他从身后捧出一束火红火红的玫瑰花，说："菱子，送给你，"那片火红曾经摆放在公司对面的花店门前，给了我许多美好的憧憬，如今，它正如火如荼地绽放在我的面前。我有些不知所措，怔怔地望着它，我想：灰姑娘穿上水晶鞋与王子跳舞的时候，就是这种眩晕的感觉吧！"To be or not to be ，This is a question."并不是我不想接受，而是不敢相信，可是不久，我就发现，这个问题早已迎刃而解了。手不知什么时候被他拉住，胸前是另一只手抱着的玫瑰花。

　　他一字一顿郑重地说："菱子，你知道吗！医生说我半年可以恢复行走，但永远不可能像以前一样健步如飞，那天，也就是医生向我下诊断书的那天，我因为疾病和失恋认为自己是世界上最痛苦的人的时候，我遇见了你-----影响我一生的人，那之后，我每天练习走路，因为我相信你说的那句话'真正的爱情可以创造奇迹'，我想我找到了值得一生去爱的人。"

　　我从来不苛求缘分和爱情，但是当这份爱情不期而至，就像圣诞老人的礼物降临在我的头上时，我还能拒绝吗？耳边传来他云一样的声音："菱子，做我的女朋友吧！"